第九十六章 禹穴狐辩(2 / 2)
刘君琢愣了愣,心中莫名一空,但话已出口,只得硬着头皮,对梁上拱手:“还请仙家指明路径。”
老狐精见他答应,喜出望外,连忙指引了方向,又催促他即刻动身。
刘君琢收拾好书箱,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废宅,依着狐精所指,往东面镜湖方向行去。夜色深沉,山路难行,他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期待,紧紧抱着书箱,口中不住背诵圣人文章给自己壮胆。
他却不知,赵清真始终如一道青影,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。道人眉头紧锁,神念牢牢锁定前方书生,更延伸向远处那处散发着古老封印与邪异波动的禹穴。他感觉到,那缕守宫妖的怨毒气息在此地出现,绝非偶然。
六月初四,子夜时分。刘君琢气喘吁吁,狼狈不堪地终于摸到了镜湖畔一处偏僻的山坳。根据狐精描述,他找到了一個被藤蔓遮掩、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洞口。洞口岩石上,依稀可见早已模糊不清的古老符文痕迹,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。洞内漆黑一片,隐隐有阴风呼啸而出,带着一股陈腐的血腥气和……一种奇异的、类似檀香却又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。
刘君琢站在洞口,被那阴风一吹,浑身汗毛倒竖,之前的狂热消退大半,恐惧重新攫住了他。他回头望了望来路,一片漆黑,唯有远处绍兴城的零星灯火如同鬼火。想起自己对狐精的承诺,又念及“一诺千金”,他最终把心一横,点燃一支随身携带的、用来夜读的简陋油烛,哆哆嗦嗦地钻进了洞中。
赵清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洞口。他凝视着那些古老符文,面色凝重。“并非单纯禹王封印……其后世叠加了佛道两家的禁制,且……有被强行冲击过的痕迹。”那缕守宫妖的怨毒气息,正是从禁制最薄弱的一点丝丝缕缕地渗出。
洞内传来刘君琢惊恐的叫声和踉跄的脚步声,显然里面情形绝非狐精所言的美好。赵清真不再犹豫,周身归尘剑微光流转,一步踏入禹穴之中。
洞穴初极狭,才通人,复行数十步,豁然开朗,却并非桃源,而是一片巨大的人工开凿的地宫!地宫四壁刻满了巨大的、风格狞厉的远古祭祀壁画,描绘着先民与洪水、凶兽搏斗的场景,充满了蛮荒磅礴的气息。但在地宫中央,景象却极为诡异!
那里没有预想中的藏书玉册,反而是一个巨大的、用黑色石头垒砌的祭坛!祭坛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血色符文,并非禹王时代的风格,倒像是后世某种邪异的禁术!祭坛中央,供奉着的并非鼎彝礼器,而是一尊面目模糊、肢体扭曲、被无数锁链缠绕的漆黑神像!神像心口处,插着一柄锈迹斑斑的古青铜剑,剑身几乎全部没入,只留剑柄在外。
而那尊漆黑神像,此刻正微微震颤着!一丝丝暗红色的、粘稠的、充满了极致嗔恨怨毒的气息,正不断从剑柄与神像的缝隙处渗漏出来,与守宫妖的气息同源,却更加古老、更加暴戾!祭坛周围,散落着许多惨白的兽骨(其中不乏狐骨)以及一些腐朽的人类骸骨!显然曾有无数生灵在此被献祭!
刘君琢早已吓瘫在地,油烛摔灭,书箱翻倒,他瑟缩在角落,望着那尊恐怖的神像和满地的骸骨,牙齿打颤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他此刻才明白,自己被骗了,这里根本不是什么藏书圣地,而是恐怖的魔窟!
“果然如此……”赵清真叹息一声。这禹穴深处封印的,根本就不是什么宝物,而是一个极其可怕的远古邪神(或魔物)的残躯!那柄青铜剑,才是禹王真正的封印之宝!后世叠加的禁制,是为了加固封印。但不知何时,封印出现了松动,这邪魔的怨念渗出,不仅吸引了狐精(它们感知到的“灵气”恐怕是邪魔诱惑生灵的陷阱),更与千面守宫妖的怨毒产生了共鸣,或者说,守宫妖的怨毒,其根源或许就有一部分来自此地!
那老狐精,要么是早已被邪魔低语蛊惑,要么就是其族中曾有前辈在此受害,怨念不散,影响了后代,才如此急切地想找人前来探查(或送死)。
就在这时,那祭坛上的邪魔神像震颤得更加剧烈!渗出的怨毒气息如同活物般凝聚起来,化作一只暗红色的、狰狞的巨爪,猛地抓向瘫软的刘君琢!它要吞噬这个生魂,补充力量,冲击青铜剑的封印!
刘君琢吓得魂飞魄散,闭目待死。
“孽障!安敢逞凶!”赵清真一声冷喝,归尘剑铿然出鞘!“开阳武曲”阴金银芒暴涨,一道凝练无比的庚金剑气后发先至,精准地斩在那只怨毒巨爪之上!
嗤啦! 如同布帛撕裂,暗红巨爪被一剑斩断,发出凄厉的尖啸(精神层面),重新化为怨毒气息散开。但更多的怨毒气息又从神像裂缝中涌出,蠢蠢欲动。
“道……道长!”刘君琢看到赵清真,如同见了亲娘,连滚带爬地躲到他身后。
赵清真无暇理会他,全神贯注盯着那祭坛和青铜剑。封印已然极其脆弱,若让这邪魔彻底脱困,其危害远超千面守宫妖!必须加固封印!
他并指如剑,点在归尘剑“天璇巨门”(阴土)宝石上,引动大地之力,口中诵念禹王治水定鼎的古老祷文,试图沟通祭坛残留的禹王正气,加持那柄青铜古剑。
“嗡——!” 青铜古剑似乎感应到了同源的力量,发出一声微弱的嗡鸣,剑身亮起淡淡的青光,暂时压制住了神像的震颤。
然而,那邪魔怨念极其顽固,不断冲击。更麻烦的是,赵清真察觉到,自己体内那未被彻底净化的守宫妖毒,此刻竟与那邪魔怨念产生了轻微的共鸣,引得他气血微微翻涌,真元运转出现了一丝滞涩!
“咯咯咯……臭道士……自身难保……还想多管闲事……” 邪魔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毒蛇,钻入赵清真脑海,试图引动他的旧伤和嗔念。
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,突然,地宫入口处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狐狸的尖叫!只见以那白尾老狐精为首,数十只狐精竟然全都冲了进来!它们眼中闪烁着贪婪、恐惧和一种被强烈蛊惑的光芒,直勾勾地盯着祭坛!
“宝物!果然是宝物!”老狐精尖叫着,“那剑!那剑是神物!抢过来!” 它们竟不受此地邪气影响般(或许早已被潜移默化腐蚀),疯狂地扑向祭坛,要去拔那柄青铜古剑!
“愚蠢!住手!”赵清真厉声喝止,但已然晚了一步!几只冲得最快的狐精已经碰到了祭坛边缘!
轰——!!! 祭坛上的邪魔神像猛然爆发出滔天的暗红光芒!一股远比之前恐怖十倍的怨毒洪流如同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!那几只碰到祭坛的狐精连惨叫都没发出,瞬间就被怨毒吞噬,化为飞灰!青铜古剑发出痛苦的哀鸣,剑身上的青光急剧黯淡!
邪魔,要脱困了!
老狐精和其他狐精被这骇人景象吓得魂飞魄散,尖叫着想要后退,却被那爆发的怨毒洪流卷入,眼看就要步同伴后尘!
千钧一发之际,赵清真眼神一凛,做出了决断。他猛地将身后吓傻的刘君琢推向远处角落,以一股柔劲护住。随即,他竟逆着怨毒洪流,一步踏至祭坛中心,伸手握住了那柄即将被冲开的青铜古剑剑柄!
“吼——!”邪魔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,无数怨毒触手缠向赵清真。
赵清真不顾周身被怨毒侵蚀的痛苦,归尘剑插在身边地上,剑格七星疯狂流转,全力催动“天权文曲”与“玉衡廉贞”,水火真罡灌注双臂,口诵《道德经》与《心经》真言,将自身对“无嗔”、“清静”的领悟,以及对禹王仁德的感召,尽数化为最纯粹的镇压之力,透过手臂,狠狠贯入青铜古剑之中!
“以吾之净,镇汝之嗔!禹王助我!封!!!”
璀璨的清光与暗红的怨毒在地宫核心猛烈碰撞!整个地宫剧烈摇晃,碎石簌簌落下!
一场无声的、却凶险万分的较量在青铜剑柄处展开。赵清真以自身为媒介,引动禹王残留正气与自身道佛修为,强行将爆发的怨毒洪流压回神像之内!归尘剑哀鸣不止,剑身裂痕加剧。他嘴角、眼角、耳孔都开始渗出金色的血液,那是元神剧烈消耗、肉身濒临崩溃的征兆。
不知过了多久,那暗红的怨毒光芒终于被一点点逼退,青铜古剑再次稳定下来,剑身青光虽然微弱,却坚定地镇压着神像裂缝。邪魔的咆哮化作不甘的嘶鸣,渐渐沉寂下去。
地宫内,暂时恢复了死寂。只留下满地狼藉、惊魂未定的狐精、昏迷的刘君琢,以及以剑拄地、剧烈喘息、浑身被金色血液和暗绿污渍浸透的赵清真。
他看着那些瑟瑟发抖、眼中已无贪婪只剩恐惧的狐精,声音沙哑却冰冷:“现在……可知何为真实?若非念尔等修行不易,今日便让尔等尽数化作飞灰!还不快滚!日后若再敢靠近此地,或行恶事,定斩不饶!”
狐精们如蒙大赦,磕头如捣蒜,然后屁滚尿流、互相搀扶着逃离了这恐怖的地宫。
赵清真又看向昏迷的刘君琢,摇了摇头。此番经历,若能醒来,但愿这迂腐书生能长点记性。他弹出一缕真气,护住其心脉,确保无性命之忧。
随后,他艰难地盘坐在祭坛前,再次闭目调息。此次强行镇压,几乎耗尽了他的心力,守宫妖毒的反噬也更加猛烈。但他必须尽快恢复一些力量,离开此地。禹穴封印只是暂时稳住,远未彻底解决。那邪魔的本质,以及它与千面守宫妖的关联,仍需深究。
晨光熹微,从洞口渗入。六月初五的清晨到来。赵清真缓缓睁开眼,勉强压制住伤势。他提起依旧昏迷的刘君琢,如同提着一只小鸡,一步步走出了禹穴。
将刘君琢安置在官道旁显眼处,自有早起行商发现照料。赵清真最后看了一眼晨雾缭绕的会稽山和远处的绍兴城,转身,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,再次消失在苍茫的山色之中。他的背影,依旧挺直,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。
禹穴之秘,狐精之愚,书生之迂,守宫妖毒之韧,邪魔之古……这一切,都指向更深的谜团和更艰难的挑战。他的云游之路,注定无法平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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